来源：凤凰Weekly
作者/凯斯 馍王
编辑/闫如意
过去这一周，我的朋友老G非常痛苦。
他一边发誓要把炒股软件卸载一个月，一边忍不住每刷到一条关税新闻就看一次股票走向。
并且每看一次就骂一次特朗普。
四月以来，特朗普发疯一般的关税政策，把全球各国的老百姓，都搞得很不开心。
从亚洲到欧洲，从欧盟总部贝雷蒙大楼里的政客，到赫德岛和麦克唐纳群岛的企鹅。
关税的大棒砸到哪里，哪里就鸡犬不宁。
做外贸的，被白宫的朝令夕改弄得一头雾水；炒股票的，因各大市场过山车般的暴涨暴跌而怒骂疯王；
就连美国本土的不少国民，也对自家总统这一套“向全世界开战”操作很是不爽。
正如巴菲特老爷子一个月前说的：
“关税会引发通胀，最终会转变成商品税，为之买单的，则是美国千千万万的消费者们。”
对于美国这个“全球消费第一国”的人民来说，这次关税战的最坏消息莫过于：
他们也许再也不能愉快地“买买买”了。
〓 “在美国有两种人，一种是开心的消费者，另一种是不开心的消费者”
全民“买买买”？
众所周知，美国是全世界第一消费大国。
根据Trading economics网站的统计，美国的人口是我们的四分之一，但一个季度的消费者支出却是我们的三倍多。
2024年最后一个季度，美国的名义GDP里有68%都要归功于其国民“不计后果”的花钱狂欢。
在美国，消费主义是一种主流文化，一种持续了数年的风潮——购物中心的数量比高中还多，家里电视机的数量比家里的人还多。
据统计，一个美国女人一生用来购物的时间，换算成天数能足足凑满8年，而美国孩子的数量虽只占全球的3.1%，却消费了全球40%的玩具。
不少美国人都偏爱一周去一两次大超市，开着大皮卡拉回一大堆吃喝，塞满自家的冰箱。
以至于在海外知乎“Quora”上，都有欧洲的朋友忍不住发问道：
“为什么你们老美放在厨房里的冰箱都那么大个？”
在各个领域，美国人民都展现出一副“先买了再说”的态度。
当然正如你所想，一股脑买了这么多东西，根本就没人能用得了。
所以，与“买买买”消费狂热伴生的，便是一场场空前的“大浪费”。
一个美国人每年购买的食物有30%会被白白扔掉，有五分之四的老美因为对保质期存在严重的误解，而把还能吃的东西直接丢进了垃圾桶；
同理，一个美国人每年丢掉不要的衣物加在一起则有60多斤重，因为不少人每周都会去市场，淘一两件他或她穿几次就不再上身的潮服；
智能手机则是平均每1.8年就要换一部，而被换下来的手机有99%都还能正常使用。在抽样调查中，有将近3成的老美表示，只要电子产品是最新款的，他们购买时就不会考虑价格。
不少美国人家的窗帘和床上用品“一个季节一换新”，摆在客厅的水果则为了保持新鲜而不断被更替。
而像电视、空调甚至电烤箱这样的大功率电器，更是一年到头不论用不用都要开着，任凭电费同热量一起被挥霍。
汇总起来，美国人一年创造的固体垃圾总量高达2.5亿吨。
然而就是这样一群如此铺张浪费的美国人，对囤积又有着如同松鼠般的痴迷。
在过去50年里，虽然美国家庭的平均居住面积扩大了2倍，可仍有25%的家庭即便坐拥两个车库，也没地方停车。
因为车库的空间都被他们拿来放东西了。
从2014年到2024年，租车公司U-Haul最大的搬家卡车尺寸增加了60%，搬家协会估算人们整理房屋所需的时间从平均20小时增加到了40小时。
一切皆因美国人买了太多东西，而这些东西又大部分都没什么用处。
在《纽约时报》的报道里，有不少美国人在离世后，都留下了一大堆即便公开拍卖也无人问津的杂物。
全民囤积成习，致使仓库租赁业务在这个国家长盛不衰，全球有超过80%的自助仓储设施都坐落于此。
更离谱的是，在采访中，仓储公司Storable的创始人查克·戈登表示：
美国人平均租用仓储单元的时间是14个月，而“人们通常会忘记自己存储了什么”。
有71%的美国人购置新物品的原因，居然是因为“东西堆得太乱，忘了之前买的东西放在了哪里”。
难怪有人吐槽说，囤积的本质，其实就是一种更大的浪费。
遇事不决就刷爆信用卡，不知怎么办就清空购物车。
为何在这个国家，消费主义就能被无数国民奉为圭臬，为之疯狂？
是谁在“需要消费”？
上世纪二十年代，随着流水线的普及，
通过贩卖战争资源而积累下大量资本的美国，进入了工业和经济发展的黄金时期。
在轻重工业方面，当时的美国一骑绝尘。
不仅汽车的生产总量在一战结束后的8年内增长了1.5倍，到达2600多万辆。
电器机械制造也上升成为了仅次于汽车的支柱产业。电熨斗、洗衣机、吸尘器以及电冰箱等家用电器被流水线飞快制造出来，销往世界各地。
在繁荣的制造业盛况中，美国的GDP以每年5%的比例快速升高，创造了发达国家经济增速纪录。
那时候每一个美国人都觉得，国家即将迎来金色的未来。
隐患其实早就埋下了。
在制造业蓬勃发展的背后，美国人的消费力，被生产力远远甩在后面。
根据美国联邦储备会的报告，1920年代，美国的工业产出增长了 64%。可与此同时，钢铁汽车等行业产能利用率居然降至40% 以下。
工人和普通家庭的收入也停滞了。
制造了大量产品的工人，在十年内的工资增长仅有10%左右。
于是经典段子来了：
小女孩问妈妈：“妈妈，天气这么冷，我们为什么不生炉子？”
妈妈回答：“因为爸爸失业了，我们买不起煤。”
小女孩问：“爸爸为什么会失业呢？”
爸爸说：“因为爸爸工作的工厂，生产了太多的煤。”
〓领取救济物资的民众
产品不断制造出来，可这些产品的目标受众却买不起。
企业卖不出产品，资本家就只能为了减产而裁员。
下岗人员的家庭消费能力愈发下降。
于是，在这种积重难返的恶性循环下，1929年10月的那个“黑色星期二”，美国经济终于崩溃了。
股市跳楼，民众财富凭空蒸发，大萧条彻底宣告来临。
惧怕存款继续缩水的美国人想去银行把钱取出来，却发现排队的人早已站满了整条街道。
为了提振消费对抗过剩的产品，政府和企业把头都挠破了之后，终于想到了一个办法。
民众不买东西，是因为没钱或者没需求。
那只要能创造需求、提供钱，人们不就能一直高强度买买买了？
需求是如何被创造的？
美国大众传媒带着创造需求的任务，出手了。
根据2025年美国广告标识展览会的报告，美国的广告费总额长期占到全球广告费总额50%左右。
广告不仅是商业工具，更是一种文化工程：它开始教人们“想要”什么，并通过消费来满足欲望。
身负销量重任的广告业蓬勃发展，催生出许多至今仍广为流传的经典案例。
广告语“钻石恒久远，一颗永流传”，便是那个时代的杰作。
更典型的，是1929年美国烟草公司的营销活动。
为了拓展女性市场，他们安排穿着时尚的女性在游行中当众吸烟，并喊出口号：
“我们抽的不是香烟，而是自由的火炬。”
香烟被包装为解放女性的象征，成为她们通往“现代女性”身份的道具之一。
广告之外，影视作品也同步助推：女明星抽烟的场景，频繁出现在银幕上，将吸烟跟独立女性划上等号。
短短十年，美国女性吸烟者比例增长10%，香烟销量在之后的三十年内更是增长了十倍。
广告是明目张胆，好莱坞则更加潜移默化。
商家将产品植入剧情，主角点燃的香烟、约会前往的餐厅，只要能出现在镜头里，哪怕短短两三秒，就能触发集体欲望的开关。
据传，电影《低俗小说》风靡后，万宝路一度希望女主角乌玛·瑟曼公开表示“我只抽万宝路”，以进一步绑定角色与品牌、幻想与消费。
消费文化的渗透，还体现在一部部电影中。
《穿Prada的女王》中，女主在名牌堆中完成蜕变，彰显“美丽即成功”；《时尚女魔头》把高薪、名表、豪车与人生赢家划上等号；《蒂凡尼的早餐》更将纽约第五大道的珠宝橱窗，变成无数人对精致生活的最初想象……
制造情绪、塑造身份、重写生活方式。
哪怕人们没有主动关注，也会被无处不在的大众传播潜移默化地影响。
新产品不断涌现，旧的迅速被遗忘。
媒介的洪流裹挟之下，人们来不及思考真正的需要，只能被推着，走进欲望制造的漩涡。
花明天的钱，买今天的东西
需求被制造出来之后，接下来的问题是：
钱从哪儿来？
为了配合消费需求，美国大多数公司采取两周一发的工资制度，频率高，到账快，保证现金流。
但很快，人们发现，这还远远不够。两周一次的薪水，连账单都难以覆盖，更别提支撑日益膨胀的购物欲望。
要想维持高速运转的消费社会，仅靠工资显然力有不逮。
于是，信用卡登场了。
〓美国老式信用卡
2023年，美国有82%的成年人拥有信用卡，人均持卡数量高达7.7张。
在美国，办卡远比想象中容易。
不需要稳定收入，也不必拥有完美信用记录，只要有个社保号，再缴纳一点保证金，就能轻松拿下一张额度不小的信用卡。
有银行开卡即送1000美元额度的“欢迎礼”。
信用卡不只是透支工具，更是一整套鼓励人们消费的奖励机制。
95折优惠，消费返现，积分能换票、换家电，甚至换汽车……消费越多，回报越多。
〓用积分兑换的优惠券
爱花钱的美国人，最近还找到了BNPL“新玩具”。
所谓BNPL，其实是一系列能够“先买后付”的支付APP。
在申请上，它们大多比信用卡要更宽松，而在使用上，美国人会用它们来超前消费食品、服装甚至枪支，有27%的用户更是直接把BNPL当作自己获得下一份薪水前的过渡。
工具在变，逻辑未变。
支出的门槛在不断降低，消费的欲望却在不断升级。
几十年来，这套机制已渗透进日常生活，也让“透支”这件事，从经济行为变成了一种文化惯性。
而这种文化的代价是，美国成了一个几乎全民负债的国家。
“月光”的美国年轻人
开始恐慌了？
如果你现在手里有10美元，而且还没有背债，那么恭喜你，你已经比15%的美国人还要富有了。
毕竟，有69%美国人手头的存款余额还不到1000美元，有三分之一的美国人目前则完全没有为退休而进行储蓄。
根据CareerBuilder的调查，78%的美国全职工作者表示自己是“月光族”，工资到账即支出。
在今天的美国，信用卡债务总额是创纪录的1.17万亿美元，家庭债务的总额则是惊人的18.04万亿美元。
个体的负债是一年比一年沉重，拖欠和违约的比率也是屡破新高。
更糟糕的是，透支的模式正变得越来越难以为继。
通胀预期攀升、利率维持高位、关税抬高了生活成本，原本靠“明天的钱”维持的消费模式，似乎走到了尽头。
在 TikTok 上，一类“躺平视频”开始流行起来：
有人一个月只花30美元，不工作、不消费，用最低限度维持生活。
有的是出于悲观的态度，有的则是“被迫躺平”——因为在如今的美国，曾经习以为常的平价好物开始变得稀缺。
〓TikTok抱怨物价上涨的视频
关税战的代价，往往是由消费端承担的，而这其中，低收入人群受到的冲击远大于中产。
在美国，售价低于3万美元的新车几乎都依赖进口；由于进口原材料价格上涨，宝洁也正在考虑提高日用品的价格……
无论是大件电器、汽车零配件，还是日常买菜、洗衣、遛狗用的消耗品，只要背后牵涉到全球供应链，价格就难以独善其身。
一些年轻人意识到了这场变局，开始主动收缩消费。
可由奢入俭，并不容易。
尤其对于一个长年奉行及时行乐的社会来说，消费这件事，终于开始疼了。
这场“为了美国更好”的战争，还没分出胜负，就已经让很多美国人提前投降了。
悄然上涨的物价是普通人正在承担的战损。
无声的消费收缩，就是普通人唯一的抵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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