特朗普对华关税立场为何软化

　　2025年1月20日，美国华盛顿，特朗普总统在室内总统就职游行活动中签署了一项行政命令并举起该命令。图源：CFP

　　界面新闻记者 | 刘婷

　　上周以来，美国政府不断释放关税立场的缓和迹象，多次表示有意降低对华关税。分析师表示，市场的负面反馈、潜在的经济受损现实以及与多国谈判陷入停滞等因素，令美国政府立场软化，同时这也是一种谈判策略，中美贸易博弈已经从“极限施压”走向“间歇缓和”的转折点。

　　4月22日以来，多位美国政府官员释放软化信号。先是美国总统唐纳德·特朗普22日在白宫表示，他“乐观地”认为能够“相当迅速地”与中国达成协议。“145%这个数字非常高，会大幅下降，但不会降为零。”特朗普说。当天早些时候，美国财政部长斯科特·贝森特在一场闭门会议上对投资者承认，中美关税对峙僵局“难以为继”，预计将出现“降级”迹象。

　　随后，《华尔街日报》进一步爆料细节称，特朗普正考虑将中国整体有效关税税率降至50%-65%的提议，可能采用区分商品类型的分层制度。此外，特朗普还多次对外宣称正在与中国谈判。

　　不过，25日，特朗普表态再次反复，表示除非中国做出实质性让步，否则不会取消对华加征的关税。

　　英国机构凯投宏观认为，这是特朗普政府迄今发出的最明确信号，表示他渴望降低对中国的关税。中国社会科学院美国研究所经济室主任罗振兴也对界面新闻表示，在多重压力下，特朗普关税立场出现软化。

　　光大证券认为，总体来看，特朗普政府最新表态显示，中美贸易博弈已经从“极限施压”走向“间歇缓和”的转折点。而特朗普率先释放和解信号原因是多方面的，包括近期美国资本市场对关税政策的负反馈，促使特朗普释放阶段性缓和信号加以安抚；同时，目前美国与其他国家的贸易谈判陷入停滞，导致特朗普希望与中国达成预先和解。

　　“但其示好的筹码仅仅是对华关税将由当前145%的水平下降，而非降为零，且其希望中国也做出实质性让步，短期来看，这显得诚意不足，中美贸易谈判有待推进。”光大证券分析师高瑞东在研报中表示，而从长期看，谈判主动权掌握在中国手中。

　　特朗普态度为何软化？

　　4月初，特朗普全面升级关税战。2日宣布了“对等关税”计划，包括对所有贸易伙伴征收10%的“最低基准关税”，同时对数十个重点伙伴征收更高的税率。其中，美国对中国输美商品的税率已攀升至145%。据新华社，针对特朗普的升级行动，中国立即实施了多轮反制，包括对所有美国进口商品加征关税税率提高至84%，后进一步提高到125%。同时，中国国务院关税税则委员会发布声明称，鉴于在目前关税水平下，美国输华商品已无市场接受可能性，如果美方后续对中国输美商品继续加征关税，中方将不予理会。

　　罗振兴表示，特朗普已经把对华关税加征到了禁止性水平，中国的强力反制以及美国国内利益集团的施压，令特朗普有些“下不了台”。

　　“因此特朗普不断放风，想以此让中国主动联系他进行谈判，想找个台阶下。”罗振兴表示，此外，特朗普还面对着美国国内利益集团的较大压力，这包括零售商、进口商以及汽车等主要行业。

　　在特朗普22日公开软化表态的前一天，白宫召集了美国零售巨头讨论关税影响，赴会的包括沃尔玛（Walmart）、家得宝（Home Depot）、劳氏（Lowes）和塔吉特（Target）等公司CEO。

　　凯投宏观指出，在会见主要零售商的第二天，特朗普就公开承认对华关税将“大幅下降”，这并非巧合，关税对美国国内经济影响逐渐显现的现实，迫使特朗普政府重新思考政策。

　　金融市场的负面反馈无疑也发挥了关键作用，促使特朗普安抚市场。在特朗普宣布“对等关税”措施以后，美国资本市场遭遇股债汇“三杀”局面。在4月1日-25日期间，标普500指数下跌1.9%，10年期美债收益率上升12个基点，美元指数下跌4.5%。

　　光大证券还指出，美国与其他国家的谈判处在博弈关键点。对美国而言，联合其他国家打造完全排除中国在外的贸易联盟代价高昂，世界各国对封锁中国也有很强的顾虑，目前美国与别国的谈判基本陷入停滞。

　　近日，多国接连作出较为强硬的表态。比如，4月17日，澳大利亚总理阿尔巴尼斯表示，在美国关税政策引发的两国贸易纠纷中，将捍卫国家利益；21日，墨西哥总统辛鲍姆称与美国并没有达成最终协议，甚至没有达成任何共识；22日，日本农林水产大臣江藤拓表示，日本拒绝扩大美国产大米的进口。同日，越南总理范明政称，与美国的贸易谈判不应该影响他国利益，确保谈判“不会对其他协议或市场产生负面影响”。

　　23日，韩国外交部长赵兑烈表示，没有任何国家愿在中美之间作出二选一的抉择，也没有国家希望看到中美战略竞争演变为“零和博弈”；24日，法国财政部长隆巴德称，欧盟和美国在关税问题上“仍远未达成协议”。

　　“特朗普似乎急于尽快达成协议，并声称与中国的谈判正在进行中。但中国商务部已经对此予以否认，称双方‘没有进行磋商或谈判’。”凯投宏观首席中国经济学家朱利安·埃文斯-普里查德（ Julian Evans-Pritchard）在提供给界面新闻的评论中表示。

　　针对特朗普释放的中美经贸谈判消息，据央视新闻，24日，中国商务部发言人回应称，目前中美之间未进行任何经贸谈判。任何关于中美经贸谈判进展的说法都是捕风捉影，没有事实依据；25日，中国驻美国使馆发言人强调“如果美方真的想通过对话谈判解决问题，就应该纠正错误，停止威胁讹诈，彻底取消所有对华单边关税措施。一边说要同中方达成协议，一边不断搞极限施压，这不是同中方打交道的正确方式，也是行不通的。”

　　凯投宏观首席北美经济学家保罗·阿什沃思（Paul Ashworth）进一步指出，这是特朗普一贯的“交易的艺术”，他往往以“最高要价”开场，即征收不可持续的高关税，但是市场和经济现实向特朗普展示了他权力的局限，现在面临降低或取消部分关税的局面。即便如此，他也能够借此对外宣称“已经从主要贸易伙伴处获得了一些胜利。”而如果各国不立即向他及其最新的要求屈服，他有可能继续发出无数新的关税威胁。

　　谈判主导权掌握在中国手中

　　罗振兴表示，考虑到特朗普话语的可信度较低，对于关税政策的未来走向，还是要从基本面来分析。从基本面来看，特朗普面临的压力将越来越大，但完全取消关税难度较大，他最终可能采取豁免之类的方式解决问题。

　　罗振兴指出，中国制造业已占全球出口的30%以上，尤其是货物贸易出口占比达到15%左右，在此背景下，美国想要在短时间内寻求中国产品的大规模替代，难度很大。此外，美国国内的通胀也面临再次抬头的风险，特朗普面临的国内压力会越来越大，未来将不得不做出相应调整。

　　据耶鲁大学预算实验室测算，“对等关税”实施后，在其他国家采取反制措施的情况下，美国个人消费支出（PCE）价格涨幅将扩大至2.1%，美国低、中、高收入家庭将平均损失1300美元、2100美元和5400美元，最终将为关税“买单”。

　　国际货币基金组织（IMF）上周发布报告称，特朗普政府4月2日推行的关税政策使实际关税达到百年最高水平，对全球经济造成“重大负面冲击”。IMF将2025年全球经济增长预期下调0.5个百分点，至2.8%。其中，将美国经济增速预期下调0.9个百分点，至1.8%，下调幅度为发达经济体中最大。

　　光大证券指出，从关税的目的上看，需要厘清对等关税与基础关税的区别。以“零贸易逆差”为目的设立的高额对等关税无法长期存在，更多是一种交易的筹码。原因在于，美国作为世界最大的消费国，以美元信用换取中国、东南亚国家等制造国的产品，制造国出口的产品转换为大量的美元，最终回归美国金融系统（美股、美债等）。若不存在贸易逆差，美元霸权体系就无法运转。

　　但是基础关税可能长期存在，用以落实平衡贸易、制造业回流的承诺。对特朗普而言，高额对等关税可以取消，但对华20%芬太尼关税可以帮助特朗普实现收敛美国贸易逆差、制造业回流的目的，想要全面取消对华关税存在一定难度。此外，针对特定行业（如钢铁、铜铝、半导体、药品）的关税也可能持续，这也导致在近期表态上，特朗普明显诚意不足。

　　对于未来的关税税率，埃文斯-普里查德坚持之前的基本预测，即美国对华的平均关税税率将稳定在60%左右，回到4月初“对等关税”出台前的水平，同时，大多数国家将面临10%的基础关税。

　　埃文斯-普里查德还认为，在目前的对峙中，更有可能的走向是，特朗普率先迈出第一步（尽管无论如何他都将宣称自己取得了胜利），并在中国跟进的情况下降低一些关税。

　　光大证券表示，总体来看，中美关税对决短兵相接，实则考验双方经济韧性与宏观对冲政策的腾挪空间，谈判主导权掌握在中国手中。中国无论是货币政策，还是财政政策均有对冲空间。2020年以来，中国谨慎使用政府赤字空间，注重跨周期调节，政府依然存在较大的举债空间。消费补贴、育儿补贴、房地产收储、重大项目提前落地等均有望成为增量财政的发力支点，对冲经济压力。

　　“而对于美国而言，特朗普虽然准备了约5.3万亿美元的《减税法案》作为对冲，但其中约3.8万亿美元为延续此前已有政策，仅1.5万亿美元是新增政策，难以对冲全部影响。”高瑞东表示，迄今，美国关税霸凌遭受了前所未有的反制，将会对美国经济和贸易带来巨大冲击，尤其是摇摆州的出口和就业可能遭受前所未有的打击。为备战2026年中期选举，特朗普需要在2025年底至2026年初达成贸易协定，以防止美国经济在中期选举时大幅衰退，“留给特朗普的时间不多了”。